顾萦

唐周篇 人间有你(十五) 牵手

    五月二十二日,唐周带着颜淡坐了一上午船之后,到达了雾水镇。


    雾水镇依山傍水,景色颇为清幽秀丽。两人一路从码头走到镇上,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,颇是热闹,镇上主街两侧,披红挂彩,显见得第二日要举行的湖神祭是件盛事,举镇同庆。


    唐周选了镇上最大的客栈,照例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,洗漱过后,两人下楼,找了一家人多的酒楼用午饭。


    吃饭时,听到邻桌的食客们小声淡论着。


    一个胖子说:“张兄,往年一对即可,为何今年要三对?”


    被称为张兄的中年人道:“这谁知道,今年三对,明年又如何?若湖神胃口越来越大,大家还要不要活了,谁知道哪一天轮到咱们的头上……”


    与他们同桌的一个瘦子道:“嘘,不谈这个。要我说,有门路还是尽快搬走吧,这地方也太邪门儿了。”


    胖子道:“你们好说,换个地方做生意便是,可我家田产铺子,尽在此处,若换地方,伤筋动骨……”


    瘦子道:“吃菜吃菜,莫在这里谈这些事,小心……”这人还四下打量一番,看到隔壁唐周与颜淡似乎在听他们讲话,不禁色变,给同桌另两人使个眼色,三人不再言语,不多久就结账走人。


    唐周和颜淡倒不是故意偷听,唐周修为高,颜淡耳目灵,一直在留意各种江湖消息,两桌之间间隔很小,又听到他们说到“湖神”,不觉便关注了他们的谈话。


    颜淡首先心痒难耐,与唐周对视一眼,也不等吃完饭,便说:“我去打听打听。”她揣了银钱,去寻店里的小二以及门口的帮闲问话。


    唐周则一边吃饭,一边习惯性观察环境,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人与事,便收回了观察的目光。不多时,颜淡打听消息回来,一脸我憋不住话,但又强要忍住的神色。唐周不禁好奇,“打听到什么了?”


    “诶,在这儿不方便说啦,吃饭吃饭。”


    唐周便不再询问,两人于是专心用饭。


    饭后回到客栈,两人进了唐周的房间。


    颜淡一关上房门便急急地说:“你知不知道,这里祭湖神,要用活人啊!童男女,往年要用一对,今年要用三对!”


    唐周本来坐到桌边,拿了茶杯准备倒茶,闻言一下就停住了,抬起头直视着颜淡,惊讶地问:“你说什么?说详细点。”


    颜淡便坐到桌边,从头与他详说。


    “此地原来不叫雾水镇,十年前名叫白泥镇,镇北的八百里雾水湖,原来叫北镜湖。此地居民大多捕鱼为生,湖中出产十分丰富。但自十年前开始,每年五月初五日湖上会起大雾。五月二十三日要祭奠湖神,否则湖面上会一直大雾宠罩,无法捕鱼。祭品除了牛羊三牲,还要一对童男女,今年呢,要三对。祭品一旦投入湖中,最多一两天,浓雾就会消失。”


    颜淡满脸的不可思议,看着唐周道:“湖神是什么神?世间竟然有神,需要童男女生祭?”


    “自然没有这样的神明。”唐周面色冷肃,手中紧紧捏着空茶杯,“庇佑一方的才是神,如此恶行也敢借神的名义,背后之人当真狂悖之极。”


   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颜淡道,“太可恨了,用活人生祭,还是拿小孩子下手,惨无人道啊,这事儿咱必须要管啊,是不是,唐天师?”


     唐周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,呼出一口郁气,沉声道:“自然要管。“



    下午,两人来到镇子北面的雾水湖旁边,果然湖面上笼罩着浓浓的大雾,什么都看不清。这雾很有意思,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停滞不动,自水陆交界线开始,极为泾渭分明,水面上方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,陆地上方一丁点儿雾气也没有,十分诡异。


    唐周骈指一点,一道法力打在浓雾之上,感受不到雾中有半点妖邪之气,法力穿透浓雾,落到湖面之上,湖面也并无异常。唐周取出罗盘,罗盘上面的指针一动不动。这雾当真奇怪,既不是法力所化,也没有丝毫妖气。


    唐周不由看了颜淡一眼,莲花精是一只极为少见的妖,若不动用法力,她身上没有半点妖气,完全和常人一样。但即便是莲花精,只要动用妖力,罗盘也会有感应,不会像这浓雾一样,明明古怪之极,却怎么都测不出妖邪之气。


    此时颜淡好奇地把手探过去触碰浓雾,唐周眉头微皱,一把将颜淡拉了回来,告诫她,“别乱碰。”


    然而已经碰了,颜淡的指尖在浓雾中扫了一下,抽回手之后便怔怔立定,再回过头来时,她泪流满面,抱着肩膀,浑身哆嗦。


    唐周面色一变,立即抬手给颜淡施个一个驱邪符,再加一个去秽符,符箓金光从颜淡身上扫过,却并未从颜淡身上驱逐出什么邪祟。


    脱离了浓雾,颜淡恍惚一瞬后马上清醒,她一边擦泪一边说:“这雾好奇怪,一沾着它,就感觉特别伤心难过,还觉得身上好冷啊,脚底冰寒,手上像被火烫了一样痛。”


    唐周气道:“不是叫你别乱碰吗?”


    “唉,我是因为你在旁边,我才有这个胆子嘛。还有就是,我总感觉这个雾看上去唬人,但实际上是无害的,真的,你要相信我的直觉,我的直觉一向都很灵的。”


    唐周看着颜淡,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又毒舌了一把,“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,你会跟着我游历四方啊?”


    颜淡被噎住了,挥着衣袖用袖子上的纱轻轻抽了一下唐周,嗔道:“你这个人真是,说话怎么专挑别人的痛脚戳啊!”


    唐周唇角微微一弯,端着罗盘继续沿着湖岸勘察。


    颜淡跟上来,伸手敲一下唐周的胳膊,怂恿他,“你也去摸摸这雾,看看是什么感觉,放心,我在你旁边,要有什么不对,我马上拉你回来。”


    唐周翻个白眼,莲花精的好奇心怎么这样重?根本不知道雾里有什么就敢乱来。


    “不去。走了。”唐周抬腿离开湖岸线,往湖边的树林内走去。


    颜淡小跑着跟在后面,见唐周始终脸色冷冷的,便说:“唉,别板着脸啦,我又没受伤,这种事不试试怎么知道?也别不说话啊,你这个人怎么这般无趣?”见唐周不吭声,她就不停地骚扰他,或者拍一下,或碰一下。


    唐周无奈,抓住颜淡的手臂道:“好好走路。你就不能老实一刻吗?真是聒噪。”


    “那你还不赶我走,非要带着我啊。”颜淡撇撇嘴,也给唐周一个白眼。


    唐周脸上转过诸种情绪,忍耐,克制,忍无可忍,然后曲起手指,重重在颜淡额头上弹了一下。


    “哎哟。”颜淡捂着额头跳起来,“你这小人,你怎么下黑手啊?!”


    唐周横她一眼,哼了一声,眼睛里溢上一丝笑意,转身走了。


    “你给我站住!”颜淡追上唐周,想要报仇又不敌小人天师的武力,只能气哼哼瞪着他。



    唐周沿着湖转了一圈,一无所获。两人回到镇上,穿行在大街小巷,唐周端着罗盘走在前面,颜淡百无聊赖跟在后头,罗盘上的指针久久不动,到处都显得很平静。


    “既然没有妖气,那应该没我们妖什么事儿。”颜淡探头探脑看着罗盘,“天下修道之人那么多,出些坏人,做些坏事,也不稀奇啊。要么就是理尘,理尘会不会在那个湖的湖底?”


    唐周不答,继续缓步行走,两人经过一户人家门口,这家门前张灯结彩,似乎要大办喜事,里面却哭声哀伤。


    有妇人劝慰的声音传来,“于家嫂子,快别哭了,能被湖神选上,是喜事。”


    “是啊,是喜事,明年家里定会顺顺利利的。”另一个声音也劝道。


    “孩子都没有了,顺利又有何意义?……我的宝儿,我的娟儿啊……”传来的哭声更加哀伤。


    选童男女,很少会在同一家选两个,偏生他家就这般倒霉,两个孩子都被选了去。


    唐周和颜淡走到未关严实的大门前,透过门缝,看到数名妇人围着的一个女子,那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怀里搂着两个孩子,孩子一男一女,女孩六七岁,男孩八九岁,都长的玉雪可爱,脸上挂满了泪珠,和女子一起哭泣着。


    颜淡抬起头,看到宅院上挂着牌匾,写着“于宅”二字,她看向唐周,唐周点点头,颜淡便抬手去敲于宅的大门。  



    于老爷三十多岁,留着短须,是个家境殷实的商人,听下人说回报说是捉妖天师上门,急忙走进客厅,迎上前去。


    见到唐周和颜淡二人,于老爷便是一怔,这两位捉妖师也未免太年轻了。


    那位唐天师也就二十多岁,头戴银制如意发冠,扎着高高的马尾,额前碎发刘海,身穿琉璃蓝宽袖纱袍,内搭同色窄袖交领袍,浅浅露出一点月白中衣,白色里衣的领边,腰扎琉璃蓝为底,群青为边,钉了一圈银钉的宽腰带。衣服好看,身材更好,称得上是猿背蜂腰,脸就更不用提,极为标致俊秀,说句神姿仙貌都不为过。


    那位姓白的女天师才只十六七岁,黑油油的头发披在背后,挽了小髻,只戴了简单的一两样首饰,扎着珊瑚红发带,身穿一身珊瑚红与米白色渐变的纱裙,细腰上系着一条钉了许多银珠的绣花腰带,身姿袅娜,面似芙蓉,长得极为娇美可人。


    这样的两个人,若说他们是王孙公主,于老爷是信的,说是捉妖天师,还说能救他的两个孩儿……


    但所谓病急乱投医,于老爷此时也顾不得挑捡,毕竟自他的孩儿被选中以来,他求了无数人,没有一个人敢伸手管这件事。


   “两位天师,”于老爷“扑通”一下跪倒在地上,“若能救我的两个孩儿,于某人愿将全数家财奉上……”


   “于老爷不必多礼。”唐周伸手搀扶于老爷,像拎根草一样,一只手就把跪在地上的于老爷扶了起来,“你与我们详细说说,你家孩儿是如何被选中的。”


    于老爷擦干眼泪,说道:“是这样的,每年端阳节这日,被选中的童男女手腕上便会出现一个水波纹状的蓝色印记,擦不掉,洗不掉……而且,手上一旦生了这个印记,便不能离开雾水镇,以前有人想过逃走的,一旦逃出雾水镇的范围,就会当场暴毙,而且会累及家人。”


    于老爷当即将他的两个孩子唤来,两个孩子伸出白白嫩嫩的小胳膊,果然每人右手腕上都有一个水波纹状的蓝色印记,唐周指尖泛出金光,轻轻抚过两个孩子的手腕,那蓝色印记瞬间消失不见。


    于老爷和于夫人目瞪口呆,“不……不见了?”心中又喜又忧,既感觉有希望救下孩子,又害怕冒犯湖神,受到更严重的报复。


   唐周伸出手腕,道:“是转移了。”只见他右腕上现出一个蓝色印记,颜淡也感觉到手腕上一凉,伸出手腕,她雪白的手腕上,也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蓝色印记。

    


    五月二十三日,祭湖神当日。


    上午,浩浩荡荡的巡游队伍来到于宅门前。


    队伍前面是装其他祭品的马车,最后三辆马车装饰着花朵,有两辆里面已经坐着两对童男女,四个孩子神情呆呆的,穿着新衣服,面无表情,眼圈泛红。


    第三辆马车停到于宅门前,一名仆役管事喊道:“有请于宝儿,于娟儿两位仙童上车。”


    罕见的,于宅里出来的大人和孩子都没有哭,虽然送两个孩子出来的妇人眼圈也是红的。这对童男女走出来之后,扬起手腕给仆役管事验看,两只手腕上蓝色的萤光一闪,正是被湖神选中的标记。


    于夫人紧张地跟在两个孩子身后,时不时抬眼窥视围观的众人,见众人脸上并无异色,她的表情才放松了些。


    于家的两个孩子,也没像其他家的孩子一样对家里恋恋不舍,甚至根本不用大人强制,就主动上了马车。


    来接人的仆役管事松了口气,马上对队伍喊道:“出发!”


    所有人眼里看到的都是于宝儿,于娟儿,实际上车的却是施了障眼法的唐周和颜淡。


    两人坐在马车上,唐周表情沉稳,颜淡的眼睛里都是好奇,但好在她也还管得住自己,并没有到处乱看,只是大眼睛骨碌骨碌转着。


    唐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的蓝光,这是类似追踪符一样的符术,施法人的法力不及唐周,施法材料非常特殊,有妖邪之感,却无妖邪之气。所以到底施法之人是术士,还是妖怪,尚不能确定。



    马车一路行走到湖边,湖边已经空出好大一块地方,不少人在围观这个祭礼。


    有人将三对童男女引到空地中的一个台子前面,这高台前面临水,当然此时也看不到水,只能看到浓浓雾气。


    前面两对小孩子因为很害怕,手拉手走在一起,慢慢顺着台阶走上高台。


    颜淡看一眼唐周,也伸手去拉起唐周的手。她柔软的小手握上来时,唐周便是一怔。之前颜淡拉他,或他拉颜淡时,两人一般都是互相抓着对方的手腕,像这样掌心相贴,手指交缠的拉手方式,还从未有过。


    不知为何,唐周心跳得有些快,心里很是紧张,甚至有些手心出汗。


    颜淡却是想,咦,他的手这么大的吗?平日里只觉得小人天师的手修长,秀气,好看得很,从没发觉,他的手竟然很大,也很热,手掌指肚上,都有一层薄薄的茧,触感微微粗糙。


    颜淡心里好奇,为何他手上会有茧啊,明明他也是不劳作的人,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唐周的掌心。


    唐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,瞪了颜淡一眼,轻声说:“别胡闹。”手指攥紧,捏住颜淡的手指头,不许她乱摸乱动。


    “哎,哎,知道了,你别那么大劲儿啊,怪疼的。”


    跟在他们身后的仆役管事心中奇怪,别的童男女都快吓哭了,这一对儿不但不哭,还有心情打打闹闹,不由得咳嗽着提醒一声:“二位仙童,莫要喧哗。”


    颜淡这才老实了,唐周也忍着心中那点不自在,放松了手指,和颜淡手拉手,跟在两对小儿后面上了高台。



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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