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萦

唐周篇 人间有你(十一):你是散花童子吗?

    沈宅后院,夜色沉沉,花园中几座假山之间,石子小径的上方,有鬼火点点飘浮着。


    身穿披风,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天师只看得到背影,他独自一人追踪着着鬼火走了过来。这身影刚踏进假山环绕的石子小路,暗处有人催动咒法,四边浮荡的鬼火忽然聚成符阵,将少年天师困在阵中,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抬掌聚起法力,用力向少年的背影打去。 


   少年抬手格挡,手上放出符咒,将袭击他的光团打了回去,然后他霍然回首,这少年天师却是穿着唐周衣服的颜淡。而黑衣人身侧,真正的唐周持剑而来,一剑刺向黑衣人,逼得黑衣人不住倒退。


    黑衣人不得不抬手与唐周相抗,两人对了一招,黑衣人不敌后退,唐周也为避开他一击而闪身后跃,收势之后,他站到了颜淡的身边。


    颜淡得意地冲黑衣人笑道:“傻眼了吧你,敢暗算我们。”她转脸又对唐周说,“你不是最喜欢打架吗?机会来了,打他!看看他到底是谁,上!”


    唐周瞥了一眼颜淡,微微摇头,这好事的莲花精,唯恐天下不乱,什么叫最喜欢打架?他那是降妖除魔,匡扶正义。


    唐周提剑上前与黑衣人对战,黑衣人看出颜淡是薄弱一环,借着与唐周拆招错身而过的时机,伸手攻向颜淡,但他的手掌尚未伸至颜淡面前,动作便停住,却是被唐周从背后捉住他的腿,唐周提着黑衣人的踝部,一把将黑衣人远远抛了出去。


    危机尚未到来,便已经被唐周化解,颜淡于是一脸狗仗人势的兴奋,兴高采烈地喊:“一起打他。”扬手就准备冲上去。


    对面的黑衣人眼见不敌,连忙激活预先设置在此处的法阵,法阵亮起条条光芒,将唐周和颜淡困在阵中,二人被迫浮空应对。欲破法阵,还应该先打倒设阵之人,唐周挥手飞出仞魂剑,黑衣人桥身闪避,疾速飞过的古剑险险擦着黑衣人的脸掠过,法阵失去控制,唐周二人瞬间脱身。


    黑衣人恼怒还击,知道攻击唐周没用,一团法力直接打向颜淡的身上。


    唐周毫不犹豫地飞身去救,抱着颜淡避开攻击。黑衣人的强力一击打空之后,击到了假山之上,崩飞大量碎石,无巧不巧,这些碎石冲着颜淡飞过来,唐周一个闪身,跃到颜淡身前,生生用身体挡住那些四散的碎石。


    承受了许多碎石的攻击,唐周晃了几下才站稳,梦中心痛的余悸仿佛也被牵动,唐周不由得将手按到胸口上。


    那黑衣人急忙借机逃走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
    颜淡望着唐周,那崩飞的碎石砸在唐周身上,她这个旁观的人都感觉疼。她不禁问唐周:“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我们妖吗?你刚刚为什么要用血肉之躯救我?”


    唐周微怔,放下捂在胸口上的手,嘴硬道,“大概是一时无聊,想报救命之恩吧。”刚才事发突然,他脑海中什么念头都没有,就只是本能地挡在莲花精面前,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到她。


    颜淡看着唐周,他为何手捂胸口,受伤了?便伸手按到唐周的胸上,手刚放上去,被唐周一把按住,他沉声问道:“你干嘛?”


    手掌之下,唐周那颗年轻有力的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着,心跳强劲且有力,颜淡解释着:“你别误会啊!我只想看看有没有伤到你心脉,你们凡人不都靠一颗心活着吗?我可赔不起。”


    唐周看着颜淡,一时间这张脸和他梦中的那张脸重叠起来,他不觉微微恍惚,耳边似乎听到那梦中女子在哭喊,“你欠了我半颗心,我要你还给我……我要你还给我!”


    一种沉积在心底的巨痛翻腾上来,他欠这女子半颗心,她现在是想把他的心拿走么?给你,都给你,你要什么,凡我有的,都给你,只要你别……


    颜淡只感觉唐周的表情十分奇怪,极为痛苦忧伤,仿佛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,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哭出来……颜淡只感觉心里毛毛的,很是难受,她急忙将手从唐周的手掌之下抽出来,指着唐周叫道:“哎,干嘛干嘛干嘛,别碰瓷啊!刚刚还好好的嘛不是。”


    唐周被她这一嗓子叫得一个激灵,顿时从那种古怪的痛苦中抽离出来,额头上甚至沁出冷汗:我刚才怎么了,我中了什么邪?


    唐周眨了眨眼睛,努力平复情绪,烦躁地对颜淡说:“碰你个大头鬼,我没事,不用你管。”转身就走。


    颜淡一愣,看着唐周的背影说,“奇奇怪怪的,谁要管你啊!我是看你救我的份上才管你的好吧!哎……”见唐周一直走,也不理她,颜淡急忙追上去。


    两人往卧房的方向走,走到回廊处,只见沈老爷穿着睡觉的衣服,背着一只背篓,背篓中满是花枝,手里提着一把花锄,慢慢地走向后花园。


    唐周停住脚步,颜淡跟了上来,二人对视一眼,好奇怪,大半夜的,他这是要干嘛?


    颜淡撞一下唐周的肩膀,“走啊,看看去!”两人于是跟在沈老爷身后。


    沈老爷走到花园中的一棵大树下,解下背篓放在一边,拿起花锄开始在草地上挖起坑来,一锄一锄挖下去,坑里竟然出现了数根白骨。


    颜淡大为惊讶,两人对视一眼,唐周微微皱眉。


    沈老爷蹲到坑边,对着白骨,满脸伤感,喃喃地说:“小怡,对不起,对不起啊。”他悲伤地低下头来,似乎在落泪。之后,沈老爷从背篓中取出花枝,他不断地摘下花瓣,撒到土坑之中。


    撒了一堆花瓣,沈老爷又把土坑埋上,晃晃悠悠地离开了。



    天上一轮明月,正到中天。


    唐周和颜淡的房间内,桌子上放着一条手帕,上面摆着一些花瓣和数截白骨,这是沈老爷离开之后,两人从土坑中取出来的。


    颜淡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衣服,她在地上走来走去,一边思考一边分析,“先是这个神秘人设局埋伏,再是沈老爷埋花葬骨,这一夜到底演的哪一出?从娘娘墓到沈宅,这故事简直是越来越精彩了。唐天师,要不然咱俩打个赌吧!看谁先拨开云雾怎么样?”


    唐周正在思索,闻言看了颜淡一眼,抱起双臂,问她,“你想赌什么?”


    颜淡道:“拨开云雾啊!要是我赢了,你就放我走。”


    “那若是你输了呢?”


    “那就任凭你差遣呗!”


    唐周耸耸肩膀,哼笑一声,“我不赌,不也一样吗?”


    颜淡巧言道:“哎,不一样不一样,打赌嘛!是博一个好彩头。你想想,自古天下英雄,哪一个不是争强好胜。”


    唐周抬手挠了一下眉心,莲花精还是变着法子想跑啊。


    “而且,”颜淡拍了拍唐周的手臂,狡黠一笑,“你难道不想凭真正地实力赢过我吗?”


    唐周伸手拍了拍刚才被颜淡拍过的地方,仿佛她手上有土,神情冷淡地避到一边,并不搭理颜淡。


    颜淡扭过头,嗔道:“无聊。”


    她又施法取出一瓣花瓣放在掌心,说道:“本来想着你答应打赌便把这个送给你。”谁知道他根本不肯赌。


    颜淡叹了口气,还是转身将花瓣托送到唐周面前,说:“现在便宜你了。”


    刚才唐周为了护着她,肯定受伤了,那么厉害的捉妖师,站在那里晃了好几下。后来她的手按在他胸口上,他的表情特别奇怪,好像快哭了,一定是很难受才会那样吧。跟他说谢谢就不必了,空口白话的也没什么用,还是给他一片花瓣疗伤吧。


    唐周皱眉道:“你是散花童子吗?上次给我的花瓣我都没用。他呢,只是提前设下了阵法才敢偷袭我。没什么实力伤不到我的。”莲花精好似不懂得爱惜自己,怎么能乱薅花瓣?


    颜淡郁闷,一片好心他居然不领情,便要缩手,“那我就不给你了。”


    唐周却伸手按住花瓣,指尖触到颜淡的手心上,轻轻掂走花瓣,“拔都拔了,我多存一片,留着下次用。”


    唐周将花瓣收入腰带中的暗袋,转身离开,走到茶桌前坐下。


    颜淡手心虚握,被唐周指尖所触的感觉还残留着,痒痒的,有些奇怪。她瞪了唐周背影一眼,嘀咕着:“奸诈小人!”既然说没受伤,那干嘛还要她的花瓣,她的花瓣很值钱的,她从来不会随便给人。


    看一眼外面的天色,颜淡打了个哈欠,伸手按住嘴唇,说道:“离天亮还早呢,再睡一会儿吧。”


    唐周说:“你睡吧,我调息打坐。”做了个奇怪的梦,心绪一直不曾真正平静,怕是睡不着了。


    颜淡便打算回到地铺上,忽然反应过来唐周不准备睡了,喜道:“你真的不睡啊?你不睡的话,那我就睡床上了,地面上硬梆梆的,很不舒服。”


    唐周也没回头,只是摆摆手,随意吧,反正他是不睡了。


    颜淡喜孜孜跑到床榻边上,踢掉鞋子,坐到床榻上掀开被子钻进去。床啊,我可太想你了,能睡床上,谁愿意睡在地上?


    等被子盖在身上才颜淡想起来,坏了,这是唐周盖过的被子,她应该把自己刚才盖的被子拿来过才对。但已经盖上了,再换的话,这个小人会不会觉得她嫌弃他,心中记仇,以后报复她?大概是从白天到晚上,一直都在折腾,她真得有些累了,这两天在葫芦里也没睡好过,所以心中的纠结还没维持一秒钟,颜淡就被睡意袭击,眼皮一合,睡了过去。


    唐周凝神静气,打坐练功,过了一会儿,心绪变得平静了不少。他起身走到刚才颜淡打地铺的地方,把地上的被褥收回到乾坤袋中去。再看向床榻上,颜淡已经在榻上沉沉睡去,她睡着了像小孩子一样,圆嘟嘟的嘴唇微微张开,显得特别可爱又带有一种童稚之感。


    唐周不禁失笑,这小妖精,倒真无忧无虑没什么心事,这么快就睡熟了。只是她的睡相不太好,这才多大功夫,枕头也歪了,被子也斜了,半幅被子被她压在身上,另半幅盖在她腿上。


    唐周也不去管她,大夏天的,反正也不可能着凉,他将室内的灯熄灭,走回茶桌边坐下,再次凝神入定。



    第二日上午,唐周和颜淡求见沈老爷,沈老爷在书房接待了他们。


    颜淡将昨晚所见沈老爷埋骨葬花之事详细讲述,唐周将一块包着东西的手帕放到沈老爷面前的小几之上。


    沈老爷打开手帕,看到里面包着的花瓣和骨头,面露震惊之色。


    颜淡道:“沈老爷,所以我们思来想去,还是决定来找您了。”


   沈老爷恍然大悟,说道:“原来我夜夜离魂,并非闹鬼,而是梦游。”


    颜淡看一眼唐周,再看向沈老爷,问道:“所以沈老爷,您让我们捉的鬼就是您自己啊?”


    沈老爷犹犹豫豫道:“唉,想必是吧。”


    唐周背着手站在那里,身姿笔挺,淡淡地道:“后院花圃中的泥土十分松软,想来这梦游之症不是第一次发作了。沈老爷如此犹豫,是不是想到别的什么了?对了,沈老爷,花圃中所埋尸骨是谁啊?”


    沈老爷站起身来,叹了口气,“什么也逃不过唐天师你的眼睛,家中隐秘之事,本不愿与别人言说,二位第一次来到我府,就撞破老夫的心结,想必也是一种缘分。花圃中埋葬的是我的亡妻小怡,她是朵觋族人,拾骨而葬,不设棺木,那是他们的习俗。”


    颜淡神情疑惑,抱着手臂思索着,小声嘀咕,“朵觋族拾骨而葬,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啊!”


    唐周道:“那你深夜葬花,也是习俗的一部分?”


    “不,我梦游去见小怡,是因为.....”沈老爷顿了顿,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终于还是说道,“我曾无意撞见湘君在偷偷害人,是我对不起小怡。”


    “哎,沈老爷,你家小姐不是脑子……”颜淡惊讶地说,说了一半,又感觉用词不当,改口道,“呃,她不是神志不清吗?”


    沈老爷急切地说:“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可我曾亲眼见到湘君在枯井旁偷偷地害人,用妖术谋害人的性命。”


    唐周追问:“你怎知她使用的是妖术?”


    沈老爷道:“朵觋族人擅长妖术,我与小怡青梅竹马,多少也略知一二。可是小怡死得早,不可能教湘君这些,所以,湘君她定是中了邪!”


    沈老爷向唐周行礼,“唐天师,就算我求你了,若能还我原来的湘君,我死也瞑目了!”


    颜淡和唐周对视一眼,听了这番话,两人不但疑惑未解,心头反而疑云更多。



    离开书房之后,两人便到沈老爷所说的枯井处察看,这枯井位于花园最偏僻的角落之中。


    颜淡站在枯井边,一边朝里看一边说:“这井倒是挺深的,不过里面什么也没有。”


    唐周手里端着罗盘,在枯井周周围缓缓行走,四下察看。颜淡离开枯井,走到唐周身旁,问他:“哎,你相信沈老爷的话吗?奇奇怪怪的沈小姐被邪魔附身了?怪不得他想让你娶他女儿呢,是想让你替她治病啊!”


    唐周分析道:“沈老爷的发妻在沈小姐年幼时就已经去世了,花圃中所埋尸骨确实属于年轻妇人,而且有一些年头。”


    他手上的罗盘的指针突然颤动起来,唐周顺着罗盘的指引,来到枯井边的一块草地上。


    颜淡发现那块草地有被翻动过地痕迹,说:“地里有东西!”


    唐周冲着草地施法,片刻之后,泥土翻动,露出一个大坑,里面有数具枯骨,和一些破烂的衣服,远远便闻到一股极为难闻的古怪味道。


    两人捂着鼻子来到土坑前面,颜淡还认得其中的一些服饰,惊道:“那不是那个靳女侠吗?可她就算遇害这也才刚刚分别一日啊!”


    唐周道:“一日之间化作枯骨,定是邪术所致,看来,正应了沈老爷的说法。”


    两人检查过坑内尸骸之后,唐周再施法掩埋,恢复草地的原状。


    “除了和我们一起下墓的人,其他尸骨都来自体格健壮的男子,死亡时间也并不久远。若青石镇短时间内有大量壮丁失踪的话,必然会引起轰动。”唐周微一沉吟,看向颜淡,“所以,他们失踪的理由是?”


    “娘娘墓!”颜淡笃定地说,“娘娘墓是彻头彻尾的陷阱,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宝藏,都是一批批赶着送死的寻宝人。我现在终于知道了,为什么贪字是五毒之首了。”


    颜淡又问道:“你相信沈小姐杀了他们所有人吗?你不觉得,自从我们来的沈府以后,一切线索都来的太顺利了吗?”


    唐周看颜淡一眼,莲花精确实很聪明,两人的见解常常不谋而合。唐周点点头,说道:“沈小姐的身上的确有很多的疑点,但所有指向她的证据,全部来自沈老爷。所以啊,耳听为虚眼见为实,好了,我们去会一会沈小姐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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